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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格兰逃荒纪

肃豫

 

从北京T3航站楼窜出来,我的心情是无比激动的。首都,还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,无论寒暑,都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霾里。深吸一口空气,旋即被呛地咳嗽不止。不错,还真是原来的配方,熟悉的味道。亲爱的祖国,我朝思暮想的母亲,我从英格兰,逃荒回来了!

 

两年前,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进机场。记得那也是一个灰蒙蒙的阴天,父母前来送行,虽然没有“牵衣顿足拦道哭,哭声直上干云霄”那般惨烈,可是儿行千里,父母心里毕竟也是一万个舍不得。不过,他们叮嘱最多的问题,不是强调我用心读书、拒绝黄赌毒等资本主义不良诱惑,而是“孩子,出去一定好好吃饭,要吃饱”。

 

话说我到了大英帝国之后,才知道父母是有多么有先见之明。吃饭,真心是一个大难题。没错,英格兰景色优美,文化气息浓厚,民众谦和有礼,但是,有两样东西,是令人感到极其崩溃的:除了虐心的英格兰国足,就是“臭名昭彰”的英国饮食了。

 

粗劣的食堂饭菜又贵又不好吃,没办法,只能自己做饭,可惜厨艺又不行;有时功课忙,只能勉强对付吃一口,比如,Fish&Chips,汉堡热狗之类的,几顿下来,只能默默在心里诅咒这种垃圾快餐。

 

同学里有个英格兰小哥,本也英俊潇洒,可惜不到而立之年,就不幸谢顶了。他倒是有一样爱好,喜欢摆弄各种“美食”,搞得我,时不时得接受英国“暗黑料理”惨无人道的摧残。一日,小哥研制成功大名鼎鼎的 “仰望星空派”。盛情难却,我总算是捏着鼻子,悲壮地尝了一口。还好味道倒没想像中那么差,就是卖相令人无力吐槽——活脱脱一堆渴得咧嘴的“涸辙之鱼”,淹死在蛋糕里,而且死不瞑目。

 

听说英国也有正牌国菜,消费水准绝不输高档法餐。可惜我的大学,在那荒凉的乡下,一派田园风光,就是没好吃的餐厅。对于我等屌丝来说,咱这吃惯了地沟油的肠胃,实在是无福消受那些高端洋气的西餐。就连老外垂涎三尺的意面,我觉得也远不如国产“一清二白三红四绿”的兰州拉面。再说了,咱好歹也是个读书人,被孔夫子教育过的,一顿饭花个几十镑,实在不值得,还不如去书店淘几本心爱的精装书。

 

所以,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总是恨不得在记忆里,把国内吃过的美食,重新咀嚼一遍。从英格兰逃荒的路上,我吃着简单的飞机餐,恨不得赶紧扑到家里的餐桌上。在接下来的一个月的时间内,我将在母亲做的炖鸡汤、牛肉包子和海鲜粥中度过。恍惚之间,我仿佛又看到了,麻辣小龙虾的小钳子,正劈头盖脸地向我刺来。

 

下了飞机、取完行李出来,父母已经在那里等了我好几个小时。父母见到我,就像是接一个逃荒的孩子回家。母亲的眼角,顿时就闪现了泪光。

 

回到了温馨的家,父母早就准备好一桌丰盛的饭菜,我很快凭借嗅觉分辨出来,那是熟悉的猪头肉、酱肘子、夫妻肺片和醋溜大肠的味道。

 

记得在英国的同学里,有个膀大腰圆的德国妹子。有次,她对我说,你们中国人很幽默。我说何以见得?妹子答道,你们汉语的“家”字,就给猪盖个房盖子。我心里暗自吃惊。不过,天朝上国的面子,还是要维系的。我告诉德国妹子,那是因为我们中华农耕文明发达,很早就驯养了家猪,所以历史上家家户户都有很多猪肉吃。唉,胡话编到这份上了,真是为自己感到脸红。转念一想,德国人和中国人,都是爱吃猪肉的民族了。虽然德国人在工业科技和足球方面,比我们高的不知道哪里去了,但是有一点是不如我们的。他们只能做做猪脚和各种猪肉香肠,我们,却能几乎将猪的每个部位,做出花样繁多的美食。

 

忽然想起了张学良和他的东北军。对于那些流落在关内的将士们来说,那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子,是否代表生死之间的一碗乡愁呢?

 

吃年夜饭的时候,亲戚们都很热情的,你一句我一句,拉着我的手问个不停。忽然,有个叔叔直接问,你们在英国,是不是天天吃冷冻蔬菜啊?

 

我答道,在英国这个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,超市里有充足的食品供应,工人阶级也不是每天吃冷冻蔬菜。接着,家庭议会的议员们,马上又抛出各种问题,比如英国的食品安全、水果价格、面包行情、奶粉质量等等。答到不耐烦处,我真想抄起从朝鲜进口的冷杉木板凳,砸向那韩国进口的液晶大屏电视。

 

不一日,电话铃声响起。一个阴沉而冰冷的声音传来,“你回国的消息,我们已经侦查到了,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很快,警察就来了。他穿着便衣,见到我,不由分说,上去就抓住的手,把我塞到车里。

 

他是我高中的好哥们,知道我从英格兰逃荒回来了,叫上几个弟兄,一起去吃烧烤去。

 

没啥比哥几个一起撸串儿更开心的事情了。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,围在一起,大杯喝酒,大把撸串,胡吹海侃,唾沫四溅,其乐融融。这个街边的小摊位,一时成了高端大气的国际战略讨论平台。什么“二十年内必有一战”啦,“海军如何突破第二岛链”啦,“最新式战机可防御太阳系”等等,说道动情处,把服务生叫来,再点两大串鱿鱼和羊腰子,外加一头蒜。看来,勤读街边畅销小报,确实对提升自信心和侃大山有帮助。

 

在家一个月,我在各种食物的“铁壁合围”下,体重猛增好几斤。可惜幸福的时光,总是那么短暂,我还是要回到那荒凉的英格兰乡下,继续完成学业。在我临行前去看外公外婆,又免不了一顿“出门要吃饱饭”的叮咛。

 

过去听老人说,大部分中国人,祖上都有过逃荒要饭的经历。当年闹饥荒的时候,人们采槐花吃。结果槐花两天就全被吃光,外婆只能背着几个月大的舅舅,去村西头挖野菜,和着玉米棒子,水煮着吃。最后连这些也没得吃了,饿的实在没办法,只好去“吃树皮”。吃树皮当然不是把树皮往嘴里塞,而是把榆树皮剥下,用开水煮,煮出一种黏液吃。外婆一家人,就是靠那一颗颗榆树,活了过来。

 

吃,对于中国人的意义,实在是太重要了。我胆子小,不敢翻阅中国的古代历史。看到史书上写着“易子相食”“人肉十几文”“以妇女为军粮”,我就感觉有殷红的鲜血,从书中缓缓淌出,一阵阵心里发怵。难怪鲁迅先生说,翻开中国的历史,横竖写着就是“吃人”二字。恍惚之间才发觉,我们中国人,大范围摆脱饥饿,也就三十来年光景。

 

临走的时候,父母再次到机场给我送行。忍着热泪拥抱父母,忽然感觉到,他们苍老了许多。我嘴里,涌上一种说不出的酸楚。我抢先说道,爸妈放心,我在英国,一定好好吃饭,吃饱。

 

 

***

★本文刊载于《中国故事·专栏版》(2014年8月刊·总第493期),图片来自网络,特此说明。

 

《中国故事(专栏版)》创刊于1985年,是一个具有20多年历史的大型通俗文学期刊,一直秉承中国气派、民族风格、曲高合众、雅俗共赏的文学宗旨,长期以扶植文学新人,刊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中长篇文学作品为己任,曾荣获中国通俗文学的最高奖项——大众文学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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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洋,笔名肃豫,法律系学生,旅居北美,专栏作者。联系邮箱:yangliumontreal@gmail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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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年 8篇